北京昨天刮风下雨，湿哒哒的天气持续了超过24小时，入了夜气温竟然有点冷。

天通苑东二区，一位因工伤失去收入、饿了好几天的美团同城外卖骑手小M，又饿又冷。几经挣扎，他选择了放下面子，向网络里的陌生人，讨一口吃的。

他在社交网络发帖说“附近谁家有不要了的剩饭剩菜，可以给我吃。”“饿好几天了。”“受伤了，走工伤流程太慢了，没钱了，没办法。”

“不接受金钱物质馈赠，残羹剩饭就好。”

消息一出，广场哗然。

当评论区只有百来个回复时，人群自动分出了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是将信将疑，问骑手是不是在开玩笑？是在引流吗？另一个观点是怀疑，并直接嘲讽：”我的天，这也行？？？在线祈祷？？？”

更多的人表达了关心，纷纷出谋划策或想伸出援手。

“真没饭吃了么？我今天可以多做点饭。”“离得近吗？”“不太近，芍药居这边，你来吗？来的话大概8点左右做好。”一位名叫“阿白灰”的北京网友目标明确：“哥们儿，给个地址，稍微具体点，小区太大了。”

我联系了小M，想隔空帮他点个外卖。被他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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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只求残羹剩饭的人

他说，确实是只想要口吃的，但又不希望这个事情本身变味儿，给社会添麻烦，还消耗大家的善意。

“你要是单独帮我，并且为之破费的话，我真的无法接受。”他只接受附近居民的剩饭。他的初心是希望不给社会添麻烦的前提下，“大家家里做了没吃完的饭，或者厨艺失败口感不太满意的饭，只要没有变质，能吃，都可以给我。”

他是美团专门跑同城远包的众包骑手。

两个多月前，在送一单去三里屯太古里的美团众包订单时，出事故摔伤了手。此前，他曾跑过了一阵美团的众包餐单。后来发现那个单价低不挣钱，就开始跑同城远单。他说，“我出事受伤也是因为跑美团同城”。“手部多处骨折，粉碎骨折，手术内固定。”

骑手小M送单受伤后，在积水潭医院的手部医学影像资料

美团的同城品牌有点类似于闪送或者达达。距离远，单价会略高一些，但也和外卖单一样，系统和客户都催得紧。

众包骑手没有五险一金。从骑手小M给出来的系统申报资料可以看出，他签约的是平台合作的第三方劳务公司大连益签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事实上，他全职在为美团同城配送服务。但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和美团平台之间又没有直接劳务关系。

平台给众包骑手统一购买的意外险，到底什么情况下能赔，什么情况下不能赔，很多骑手并不清楚。他们很有体感的是，这笔保险费用每天从第一个订单的佣金里扣初3元，一个月保险费90元，一年1080元。

02

不能赔偿的骑手众包保险

小M说自己这次的工伤骨折事故，在美团众包关联的骑手保险里，是不赔偿的。

具体原因是别人告诉他的，“送单时，是骑手自己骑车撞的栏杆”。“骑手自己全责”。他自己被平台缴纳的众包意外险，究竟保障了什么，不保障什么，他到现在也说不出来。只知道自己这次受伤，平台保险这块，指望不上了。

在骑手的工作场景里，送单倒计时，是很具像化的催单连环call。骑手骑行在路上，系统弹语音催，客户打电话催，超时要扣钱。超速驾驶，成为了很多骑手被明确禁止但又无从选择的工作日常。

“右手两个手指粉碎骨折，现在就三根手指头能活动，还不太方便。”在他给出的来自北京积水潭医院的医学影像片中，两根手指多处骨折，6根长而尖锐的钢钉重新连接和固定了破碎的手指。

他说，出事后，自己是第一时间上报美团平台的，“交警也上报了他们的系统”。当天在积水潭医院做了日间手术。

但术后复查时因挂不上号，耽误了一些时间。后来转去了三级医院，总算拿全了关于工伤鉴定的医疗手续。众包骑手的意外险指望不上，国家给骑手等的新职业伤害的相关保障，成了小M唯一的希望。

小M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逐渐消耗掉了存款。

他说，除了自己复诊耽误了一点时间外。外卖平台对接他的美团专员，也有一点拖沓。“专员上报的时候，给我上报又拖延了2个星期时间。”导致整个理赔时间线被从申报源头，大幅度拉长了。“从受伤到现在都快两个月了。”

骑手小M的职业伤害案件进度

材料离开外卖平台，去了人社部门，骑手小M心里踏实多了。

他跟我说，现在可是“人社部对接的，国家不能诳你这事儿。”果然，他自己给人社局打电话，得到了很确定的回复，说十天以内会确定伤害情况。等所有流程走完，小M说自己将能拿到医疗费报销，每个月2300的生活补助，还有围绕劳动能力鉴定给出的工伤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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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伤后，为省钱一天只吃一顿饭

受伤后无法工作，眼看着积蓄越来越少。为了省钱，小M已经连续一个月每天只吃一餐饭。即便是这样，也逐渐开始吃了上顿没下顿。他有时候会就近去附近的美食城，在排挡区的餐桌上捡点别人吃剩下的盖浇饭。

但美食城也不是总有剩饭的。在饿了好几天之后，骑手小M终于鼓起勇气，上网发了求助帖。

因为他拒绝现金和远程点外卖，只求离得近的邻居给口吃的。这导致很多离得远的人无法给到具体的帮助。但是大家依然在线云支招儿，积极帮助想各种办法：“贴主试试临期食品or剩菜盲盒，北京一些餐厅晚间可以自取。”

当评论过了1000条的时候，评论区此前少数质疑和嘲讽，被更大量的关心和关注淹没了。“小兄弟，方便的话，私信我个地址，给你点外卖送过去。作为北漂一族，也经历过早年发工资，坐地铁被人偷了，借钱交房租，吃了一个月方便面的日子。帮你就像帮那个曾经难过的自己。”

一位名为“长野北风”的用户说，“别必要兄弟，谁没个落难的时候？”“别倔了，留个地址。我点个外卖也不算馈赠。没有医保（剩饭菜）吃坏了更麻烦。”另一位名叫钟猫猫的用户说，“你怎么这么惨又这么犟啊……既然不是骗子你可以适当的接受一点帮助的，等你日子好起来也可以回馈社会帮助别人啊，先度过这段日子吧。”

我问他是否想回家，帮他买票。

他告诉我，家里没什么人了，不想回去。后来在评论区也看到其他网友有回家康复的提议，“这么热的天，又吃不饭，我自己也是家长，他父母知道了得多心疼。”

04

雨夜爱心接力，骑手小M收到应急物资

夜里十点钟左右，北京的雨开始小了。北京网友“阿白灰”的援助行动，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他赶到了小M所在的天通苑地区，把一堆面包、火腿肠、八宝粥、可乐等速食品亲手交到了他的手上。

当时，小M的评论区数据涨到了2千多条，点赞超过了6000多。很多外地网友感觉自己使不上劲儿，转而拼命评论互动，想给帖子加热度，让更多天通苑附近的人看到。

热心网友“阿灰白”连夜驱车10几公里，给骑手小M送去应急物资

由于没有联络方式，“阿白灰”是拎着食品，到达天通苑附近，原地不停的评论和发私信给小M，让他出来取的。

他见到小M时，看到他手上缠满绷带。“很倔强的小伙子。”“阿白灰”跟我说，其实他自己根本不是骑手小M在天通苑附近的邻居，从他家到天通苑有个十几公里车程，是临时赶过去的。但考虑到小M不接受非邻居的帮助，离得远可能就不让来不见面了。

昨晚“阿白灰”刷到小M求助帖时，自己的家人也在旁边看到了。家里人一商量，内心里都比较受不了。“心想即便是骗子又如何呢，一定要过去看一看。”“阿白灰”的物资送达后，小M很快在评论区置顶了“阿白灰”送去的食物。这个动作在某种程度上，也安慰到了上万个远程云担心的人。

今天 02:36分，一位名叫nana的用户失眠了。她说，“看了大家的留言哭一顿更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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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法律从业者的建议

今天早上再看评论区，点赞快到一万了。评论超过了4000多。在高赞的评论中，越来越多的爱心人士提出了各种可行方案：

有人提出帮助骑手小M代付一个月的三餐；也有人愿意在天通苑附近找一个固定餐厅充值，让他吃点现做现吃的，都被婉拒了。还有一位美食探店博主，表示愿意探店吃饭时，邀请小M一起。还给出了自己在北京的大概探店区域。

小M自己也说，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收到了上百条私信。“非常感谢大家。要给我点外卖又要转账又要给我送吃的。”“本来我的心都死了， 现在又被搞热乎了。”“真的不能再接受馈赠了，够吃就行了”。

一位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的疑似法律从业人士，在评论区给到小M一条至关重要的专业建议。

——“虽然你说明了你是众包骑手，但仍可以向你签约的众包平台主张工伤赔偿。”

——“法院一般是会认可骑手与众包平台之间存在劳动关系。”

随后，这位从业人士又补上了近千字的法条、案例、解释。但由于法律法条不好理解，被评论区的其他网友吐槽说，“你说点他（骑手小M）能听懂的。”

最后这位法律从业给出了重点：

“劳动仲裁阶段法律援助可以找所在区的人社局；诉讼阶段的法律援助可以找所在区的司法局；除两个行政机关以外，也可以去我母校位于海淀区的中国政法大学研院或昌平区的主校区寻求法律援助。”